【摘要】新時期的運河工程不僅僅是一個水上交通線路，而是兼顧航運、供水、調洪、生態于一體的綜合水利工程。當前，我國多個省份正在醞釀、規劃和推進建設的六大運河工程聯通長江、珠江、淮河、黃河、海河五大水系，輻射全國14.53%的面積和40.59%的人口，對區域經濟增長將產生顯著拉升效應。六大運河工程的修建既是中國科學技術水平的體現和再提升，又是中國宏觀經濟調控和優化的強大引擎，還將成為大國凝聚民心和鼓舞士氣的重要抓手。

【關鍵詞】運河經濟 區域發展 宏觀經濟 【中圖分類號】F5 【文獻標識碼】A

京杭大運河距始建至今已有2500多年，都江堰距今近2300年，靈渠距今2200多年……這些著名水利工程千百年來持續造福一代又一代人。新中國成立后建設的三峽水利工程、葛洲壩水利工程、南水北調工程等產生了巨大社會經濟效益。新時代的運河工程建設周期可能持續幾年到幾十年，但建成后也必將成為中華民族千秋萬代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

運河興建再出發，21世紀的運河經濟重新起航

2024年6月，交通運輸部印發《關于新時代加強沿海和內河港口航道規劃建設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提出要“優化主干線大通道，有序推進長江干線、西江航運干線、京杭運河、淮河干流等干線航道擴能升級，構建橫貫東西、輻射南北的水運主通道。”

在運河建設方面，明確提出要“持續推進平陸運河建設，指導深化湘桂、贛粵及浙贛運河前期研究論證。加快推進大蘆線、杭甬運河等內河航道建設。”雖然《意見》中對一些運河建設的提法是“指導……前期研究論證”，但在當前的宏觀經濟背景下，各地推進運河的積極性高漲，有可能提前進入實質性規劃和建設階段。事實上，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陸地交通系統的快速發展，高速公路和高速鐵路突飛猛進，極大地改變了交通運輸格局。

但這并不意味著作為具有極大成本優勢的水上貨物運輸的作用就不重要了。不僅如此，隨著我國經濟總體規模的增長，對物流的派生需求在迅速增長，它作為區域經濟增長引導性的作用也將凸顯出來。物理學上的“省工不省力，省力不省工”原理也可以用在交通運輸上。現代陸上交通運輸方式的發展極大地提高了速度和效率，但其巨大的成本增長也是顯而易見的。高速公路、高速鐵路不僅建造成本很高，運營維護成本也在持續增長。以速度為例，中國高鐵的官方資料顯示，時速為250公里的高鐵每小時耗電4800度，每公里耗電約為19.2度；而當時速提高到350公里時，高鐵每小時耗電9600度，每公里耗電約為27.43度。這僅僅是運行的能耗成本，而在建造方面，速度越高，對路基和相關設施的要求也越高，成本也會大幅度增加。

而事實上，大宗貨物運輸在多數情況下對時效的要求沒有那么高。這時候，水運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有學者根據真實數據所做的綜合測算表明，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鐵路的單位運輸成本是水運的1.5-1.6倍，公路的單位運輸成本更是水運的25-28倍。另一項針對贛粵運河的研究表明，2035年、2050年贛粵運河預測運量約為1500萬噸和2000萬噸；贛粵運河開通后，相比于公路運輸，預計可節約運輸成本14.9億——19.8億元/年。因此，在陸路運輸躍升了幾個臺階以后，新的交通運輸網格局逐步暴露出局部的、區域性的、結構性的不合理。此時，進一步疏浚、拓寬、加深、延長原有的水運網，并新挖掘聯通潛在運輸節點的運河，就具有重要意義。新一輪運河建設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提出的。

新建六大運河工程區域經濟意義重大

近年來我國多個省份已建、正在醞釀、規劃和推進建設的運河工程有六個，分別是：江淮運河、平陸運河、湘桂運河、浙贛粵運河、荊漢運河、河南內河航運“11246”工程。上述六大運河工程處于不同階段，其中一個已經于2023年開始試運行，一個預計于2026年建成，其它四個處于前期論證或推進中，初步預計總投資達8307億元。

在區域層面，六大運河工程對涉及到的八個省份的區域經濟發展意義重大，對我國經濟的整體發展意義也非常大。8個省區的面積雖然只占全國總面積的14.53%，但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40.59%。這個連成一體的區域內雖然有經濟非常發達的廣東省和浙江省，但其它6省區經濟除了湖北以外均落后于全國平均水平。8省區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只有85574元，比全國人均89424元低4.3%。按照目前的論證方案，六大運河工程對完善腹地交通網絡、降低物流成本、促進區域經濟發展的意義毋庸置疑。原因在于，新時期的運河工程不僅僅是一個水上交通線路，而是兼顧航運、供水、調洪、生態于一體的綜合水利工程。

江淮運河。這個被稱為“引江濟淮工程”的運河將長江與淮河之間增加了一條重要的聯通線，成為平行于京杭大運河的我國第二條南北水運大通道。該運河航道總里程約355公里，其中二級航道約186公里，三級航道約169公里。運河的通航，改變了淮河地區與長江地區之間水運繞道京杭大運河的現狀，縮短200公里至600公里運輸航程。它不僅具有重要的航運價值，而且兼具沿途城鄉供水、農業灌溉補水、改善巢湖及淮河水生態環境、排澇等綜合效益。

從其影響的區域來看，江淮運河穿過或輻射的腹地除了合肥以外，還包括安徽六安、淮南、阜陽、亳州、蚌埠等皖中和皖北的經濟欠發達地區，多數屬于大別山區和過去黃泛區以及洪澇災害頻發的淮河中游地區。另外還輻射到淮河上中游流域的河南省信陽、周口、南陽和駐馬店，這些也是經濟欠發達地區。江淮運河的開通，對這些地區在航運交通、農業灌溉、生態環境改善都將帶來積極的效應，從而直接和間接促進區域經濟的發展。

平陸運河。平陸運河在廣西境內，廣西是全國唯一一個擁有海岸線但沒有被劃入東部沿海地區的省份。除了因為其位置稍微偏西，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其經濟發展水平還不高。2023年廣西的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僅相當于全國的60.51%。

平陸運河被寄予厚望。不同于上述溝通內河航運的江淮運河，平陸運河作為西部陸海新通道的骨干工程，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條連通江海的大運河，也是我國西南地區人工開辟的運距最短、最經濟、最便捷的出海通道。它從廣西壯族自治區首府南寧平塘江口向南，沿欽江進入北部灣，航程134.2公里。平陸運河的建設絕不是可有可無。鮮為人知的是，作為繁忙黃金水道的珠江支流西江航運已經出現季節性擁堵。西江上的梧州長洲水利樞紐船閘年過貨量已經超過長江上的三峽樞紐，成為我國天然河流過貨量最大的船閘。在繁忙季節，超負荷運營帶來的季節性擁堵，成為“西江之痛”。2023年11月，這里曾經造成了1500艘船舶“大堵船”現象。因此，平陸運河不僅為珠江下游通航分攤負擔，而且為西南地區打通了一條最近的出海口。運河修通后，自云貴川渝等腹地的貨物可經平陸運河直達廣西北部灣出海，航程較經廣州港出海縮短560公里以上。

浙贛粵大運河。浙贛粵大運河一直是江西人的夢想，這一超級工程是上述六大運河工程中最宏偉的，預計總投資大約3200億元。浙贛粵大運河又被分為浙贛運河和贛粵運河兩個部分，江西省雖然有贛江通過鄱陽湖與長江黃金水道相連，但江西人一直都渴望通過贛江向南延伸，跨越五嶺之一的大庾嶺分水嶺，進入珠江；沿信江向東延伸，聯通錢塘江。這對江西的意義不言而喻，它可以通過水上與廣東和浙江兩大經濟強省直接握手。

對江西自身而言，浙贛粵運河可高效連通長三角、粵港澳大灣區，重新奠定江西南北水運大通道的優勢地位，有效提升江西區位優勢，推動江西內陸開放型經濟試驗區建設，促進江西經濟社會發展。這一世紀工程近年來正在快速推進。2018年，交通運輸部綜合規劃司啟動浙贛運河前期調研；2020年，江西省委、江西省人民政府印發《關于推進交通強省建設的意見》中提出要建設世紀水運工程浙贛粵運河，2021年《國務院關于新時代支持革命老區振興發展的意見》提出研究論證贛粵運河可行性。從地方到國家層面的持續推進表明，浙贛粵大運河漸行漸近。

荊漢運河。荊漢運河相當于直接把長江最彎曲的荊江河段裁彎取直，運河工程建成后，預計比目前經過長江航道的航程縮短260公里，減少運輸時間約14小時，水運的物流成本將大幅降低。不僅如此，現有長江航道上，武漢往下游到安徽安慶段可通航5000噸至10000噸級船舶，宜昌向上也可通行萬噸級船舶，但荊州河段只能通行3000噸至5000噸級船舶，成為有名的“腸梗阻”。而荊漢運河的設計計劃是通行萬噸船舶，從而把這段腸梗阻打通了。從這個意義上講，荊漢運河不僅對湖北省，對整個長江黃金水道的優化意義都是巨大的。

湘桂運河。湘桂運河連接湖南和廣西，被稱為“現代版靈渠”。湘桂運河設想自新中國成立初期就已提出；上世紀的1983年，湘桂兩省區專題編制過《湘桂運河航道規劃報告》；2013年，國務院批復的《長江流域綜合規劃》和《珠江流域綜合規劃》均提出研究湘桂運河的建設時機和標準。近年來湘桂運河推進得比較快，將于2024年完成深化研究論證工作。

河南內河航運“11246”工程。內陸省份河南省的水運功能少為外界了解，實際上，河南地跨長江、淮河、黃河、海河四大水系，淮河、沙潁河、唐白河、沱澮河等均具有較好的航運條件。近年來，河南省委、省政府把內河航運作為建設現代綜合交通運輸體系的關鍵之舉，加快實施內河航運“11246”工程。這個“11246”工程指力爭到“十五五”初，全省港口吞吐量突破1億噸，完成投資1000億元，通航里程達到2000公里以上，打造淮河等4條通江達海新通道，基本建成周口港等6個中心港口。

興建運河的宏觀經濟戰略意義

六大運河工程的區域經濟價值還僅僅是一個方面，更加重要的在于其在國家層面上的重大戰略意義。

新時代運河工程是中國綜合國力的體現和再提升。以平陸運河為例，早在100多年前，孫中山先生就將“把欽州建設成為南方第二大港”的愿景寫進《建國方略》，提出打通珠江、西江及北部灣的構想。湘桂運河和贛粵運河則在新中國成立不久就被納入宏觀設想。1958年3月，周恩來總理在“成都會議”上作了關于長江流域規劃和三峽工程的報告，會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三峽水利樞紐和長江流域規劃的意見》。其中第四條“計劃對長江干支流天然航道進行整治和梯級開發，完成京杭運河—贛粵運河、南水北調中線總干渠—湘桂運河這兩條南北向京廣運河的規劃，使之與東西向的長江航道相溝通，為我國未來的水上交通描繪更加美好的藍圖”。但當時我們的綜合國力太弱，完全沒有能力實現這些宏大的戰略構想。現在終于是時候了。當然，新時代的運河工程絕不是為了圓夢而建，它通過完善水陸綜合交通大網絡，能夠顯著提升物流效率，促進區域經濟發展，從而進一步提升我們的綜合國力。

新時代運河工程是中國科學技術水平的體現和再提升。上述六大運河大部分都位于工程地質條件極其復雜的地區，無論對工程規劃設計還是建設施工技術的要求都非常高。以平陸運河為例，從西江分水直接通過平陸運河入北部灣雖然看起來很簡單，但它對西江下游尤其是珠三角生態和航運的負面影響必須得到有效解決。如果處理不好，不僅會因西江下游水量減少而影響原有航道的運輸，而且在特殊枯水期年份，可能導致珠三角海水倒灌，影響下游居民生活用水。

為解決這一問題，配套建設的百色、老口、西津等多個水利樞紐大大提高了上游的蓄水量，可有序調節珠江枯水期水資源，同時跨流域從郁江調水。為綜合調控，節約用水，需要建設一系列復雜的船閘，這需要非常高的船閘設計技術。至于施工技術，也非常復雜。大部分運河都需要穿越地質條件復雜的崇山峻嶺，沒有技術的保證就完全沒有可能。幾十年來，我國建造了難以計數的大型船閘、橋梁、隧道，在這一過程中極大地提高了工程設計和建設技術，使我國在這些領域的技術水平在世界上穩居前沿。例如，西江長洲船閘創造了“四個世界第一”：在內河同一斷面上船閘的線數、單向通過能力，互泄互灌省水船閘規模，閘室平面尺寸均居世界第一。相信通過新一輪運河建設，我國的水利工程規劃水平、研發水平和建造技術將得到進一步提升。

新時代運河工程是中國宏觀經濟調控和優化的強大引擎。在當前的宏觀環境下，系列新運河工程建造的戰略意義更加凸顯。由于各種綜合因素的復雜影響，當前我國宏觀經濟整體表現為總需求不足。根據宏觀經濟學的基本理論，在經濟低迷的時候，應對總需求不足的辦法是采取積極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進行刺激，即逆經濟風向而動，而宏大的運河工程對經濟的拉動作用是顯而易見的。

根據相關學者的研究，與水利投資密切相關的部門包括水利建筑業、水利等專用設備制造業、水利管理業的投資乘數分別為2.201、2.014、3.241，簡單平均值為2.485。這意味著上述六大運河工程的初始投資8307億元最終帶來的總投資將超過2萬億元，大約為20600億元。至于對國民經濟的整體影響，有學者根據不同模型測算出每單位水利投資對GDP的影響介于1.022-1.238個單位，平均值為1.13。這意味著運河投資能帶來近萬億元GDP的增長（9387億元）。這樣的經濟效益在經濟低迷時期的效果是明顯的。至于運河工程所產生的綜合社會效應也是顯而易見的，如推動科技進步、促進就業等。我國從古至今政府在工程建設方面采用的以工代賑就是明顯的例證。

新時代運河工程是大國凝聚民心和鼓舞士氣的重要抓手。運河工程是民心工程，已經建成的江淮運河和將于2026年建成的平陸運河得到了中央層面的大力支持。2019年，國家將平陸運河工程列入“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2023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視察廣西時強調，要“高標準、高質量建設平陸運河”。

黨中央的支持迅速化為地方政府和民眾的熱情與干勁。2022年7月平陸運河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正式獲批，僅僅一個多月后，2022年8月28日，平陸運河正式開工。于是，隆隆的施工機械聲立即響徹整個運河工地，藍圖迅速變成運河的雛形，并眼見地延伸、長大。建設者們計劃用52個月，即四年多時間建成這個龐大的工程。平陸運河總土方量約為3.39億立方米，這意味著要在1560天的工期里平均每天開挖217308立方米的土方，即相當于每天挖出115個標準游泳池。“沒有假期，只有工期”，這是運河建設者們的自豪和驕傲。建設者們極大的熱情與地方政府和黨中央的戰略部署高度契合，形成了對中國經濟的樂觀預期，也必將化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不竭動力。

（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博導；上海市知識競爭力與區域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兼首席專家）

【注：本文系上海市決策咨詢重點項目“持續提升國際大都市社會生產力水平研究”（項目編號：2023-AW-29-B）和上海市軟科學研究基地建設項目“知識競爭力研究”（項目編號：24692181000）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①陳振春、謝凌峰：《基于運量預測的贛粵運河開發綜合效益》，《水利經濟》，2024年第1期。

②《我國將籌建多條大運河》，《深圳特區報》，2024年8月8日。

③劉昆、董文鋒、魏恒等：《平陸運河進行曲》，《廣西日報》，2024年5月27日。

④孫曉波：《又一條超級運河，要來了？》，《中國新聞周刊》，2024年8月28日。

責編/孫垚 美編/楊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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