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當今唯一的超級大國,美國的綜合實力表現為:全球第一的GDP和軍事實力、領先全球的科技創新能力、游刃有余的國際規則制定能力、風靡全球的大眾文化、發達成熟的高等教育體系等。同時,美國還具備國際舞臺上綜合運用這些因素的能力,這使得美國能夠長期在全球保持領導力。這種全球領導力體現的不僅是美國的硬實力和軟實力,還有所謂的“巧實力”。美國的發展模式、創新機制、教育理念、生活方式等,至今仍然是全球諸多國家效仿的對象,也在不知不覺中成就了美國的全球領導力。可以說,美國在全球的領導力在一定程度上塑造和影響了當今世界國際政治經濟格局和各國的力量對比,左右了諸多國際事務的發展趨勢,甚至影響了一些國家的命運。
美國全球領導力減弱的內部原因
相對實力的下降。美國的絕對實力并未下降,甚至還在上升,只是相對實力在下降,這是美國全球領導力削弱的最直接原因。國際力量對比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美國自身發展的放緩,二是其他大國實力的上升。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時,美國一國的經濟實力占全世界的50%以上,西歐要靠美國的“馬歇爾計劃”才能復興。德國、日本戰敗,中國一窮二白,蘇聯軍事上雖然取得輝煌勝利,但代價慘痛,國民經濟遭到極大的破壞。美國地理上遠離戰場,戰時經濟得到了大發展。但到了21世紀,隨著中國、俄羅斯、印度等金磚國家的崛起,美國在全球經濟中的份額跌到24%以下,中國在全球經濟中的份額達到16%以上,而且以中高速持續發展,成為世界上GDP總量超10萬億美元的兩個經濟超級大國之一,也是世界上100多個國家最大的貿易伙伴。中國全球經濟貢獻率連續多年來達50%以上,“一帶一路”建設風生水起。俄羅斯仍然擁有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土地和超級核武裝力量,在烏克蘭特別是敘利亞的美俄軍事博弈中不落下風。美國“印太”戰略提出后,印、日、澳等國應者寥寥,中國與印度、與日本的關系反而實現轉圜。美國國內外包括其自身都產生了一種美國實力下降的認知。
前期政策的失誤。在特朗普之前,美國的諸多內外政策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失誤,這些失誤造成的影響在后期逐漸顯現出來,成為影響美國全球領導力的重要因素。例如小布什政府時期,美國以反恐為名接連發動戰爭,如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等,并在戰后試圖建立符合美國利益需求的政治制度和地區秩序,這些政策所造成的后果,是美國的國力被大量消耗,以至于美國在其他地區采取行動顯得力不從心。奧巴馬上臺后,有鑒于布什時期的窮兵黷武,不敢輕易發動戰爭,于是打著人權旗號,干涉他國內政,使得中東很多地區陷入混亂。其政策的初衷是反恐、民主、人權、自由,結果卻是巨大的人道災難。
美國全球領導力減弱的外部原因
國際力量對比的變化。世界經濟政治發展不平衡是一個客觀規律。變,才是世界唯一不變的規律。世界其他大國綜合實力的上升,包括中國、俄羅斯、印度等金磚國家,歐盟、日本等美國的盟國,在不同領域與美國形成競爭。比如,在美國極力發展軍事力量的同時,其他大國也在奮力追趕。敏感的美國在現實中放大了這種對差距縮小的危機感。隨著俄羅斯軍事力量的發展,俄在東歐地區也逐漸趨向強硬,從烏克蘭收回克里米亞,在敘利亞軍事支持巴沙爾政權,使得美國在這些地區的戰略目標接連受挫。在經濟方面,中美的差距也在逐步縮小,中國的經濟規模、經濟發展水平、經濟效率、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人類發展指數、企業實力、居民生活水平、消費水平等都呈現穩步發展的趨勢。雖然仍同美國存在差距,但中國的發展空間仍然很大。這就使得美國產生較大的危機感。
國際多邊機制的新發展。美國的全球領導力有相當一部分建立在對一些多邊機制的主導權上,通過多邊機制將許多國際事務引入到對自身有利的發展方向上來,以此擴大美國的利益和全球影響力。隨著世界其他大國實力的上升,以區域經濟合作與發展為目標,淡化意識形態和政治色彩的新的多邊合作機制體制開始越來越多地在國際和地區舞臺發揮其影響力,如中國于2013年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國際多邊機制的新發展不僅表現為一些新的多邊合作發展機制的出現,還表現為各國為了解決既有的國際公共問題開始尋找新的多邊合作,一些合作甚至試圖排除美國的干擾和影響。
美國傳統聯盟關系的弱化。美國全球領導力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美國建立的遍布全球的各種類型、各種層次以及各個領域的聯盟體系決定的。美國通過各種雙邊、多邊軍事同盟,試圖左右全球安全局勢。這些同盟關系,使得美國具有相當大的話語權。然而,隨著美國一系列政策的調整,美國的傳統聯盟關系出現松動。特朗普反移民的做法與之前歐洲大規模接收難民的態度相左,而受到特朗普當選總統的影響,歐洲右翼政黨受到鼓舞,開始與長期執政的左翼政黨展開競爭,這種局面,使得美歐很難在諸多問題上達成一致,相互配合。
美國全球領導力減弱的歷史原因
孤立主義、民粹主義回歸的歷史慣性。從歷史的角度來看,美國領導力的削弱可以看作是孤立主義回歸的結果。在歷史上,美國歷來是理想的自由主義和實用的孤立主義的鐘擺在交替。當美國實力明顯領先時,美國積極插手國際事務,扮演全球的領導者角色;當美國實力相對削弱時,為了能夠更好地發展自身實力,避免國力被不必要的國際問題消耗,于是重新回到孤立主義。自特朗普上臺以來,美國接連退出許多國際組織和框架,如TPP、《巴黎氣候協定》、聯合國人權理事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等,其速度之快,態度之堅決,令世人瞠目。這一系列行為表明,美國正在回歸孤立主義、保守主義、民族主義甚至民粹主義。特朗普在聯合國大會的演講中倡導擁抱愛國主義,反對全球主義,這與特朗普“美國第一”的政治口號遙相呼應。孤立主義的回歸,意味著美國淡化自己在國際社會中的責任,淡化美國在國際上的特殊角色,從而削弱了自己的全球領導力。
自由主義在全球遭遇挫折。長期以來,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挾自由主義的價值觀影響世界,試圖以此來塑造自己的全球影響力和領導地位。自由主義也成為美國對外干涉和處理國際事務屢試不爽的武器。然而,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自由主義在全球開始遭遇實質性的挫折。首先,美國高舉自由主義大旗對外干涉并沒有給相關國家帶來繁榮和發展,相反卻造成了巨大的人道主義災難,美國為此背負的道義指責越來越多,美國的威信受到了實質性的影響。其次,帶有普世價值的自由主義沖擊了世界各國自身的文化價值觀,包括美國自己。美國的普世價值和大眾文化對于全球民眾的吸引力下降。受到民族主義強烈感染的國家和民眾已經不再視美國為唯一樣本。甚至美國自己都開始否定自己已有的主張和政策。相比阿拉伯之春初期美國與歐洲國家對中東地區的干涉的一致性,當前美歐很難在重大問題上采取較為一致的行動。
美國全球領導力減弱的影響
首先,削弱并不意味著消失,不能輕言美國衰落。衰落只是總體趨勢,美國某些實力和優勢還在加強,對于全球仍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這種巨大的歷史慣性是無法短時間內消除的。其領導力的削弱尚處在量變階段,沒有發生質變,更不意味著美國將從此走向衰弱。雖然美國在全球的干涉行為采取了一定程度的收縮,但是其全球戰略的主要支點并未放棄。美國在極力避免自身衰落。在當前美國全球領導力減弱的因素中,美國自身因素起到了主要作用,是美國主動放棄一部分國際責任的結果,這中間既有減輕包袱的考慮,同時也有力不從心的無奈。從權力政治的角度講,追求權力最大化是大國的主要目的,美國的行為可以看作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策略。特朗普的競選口號以及就職演說中“讓美國再次偉大”的說辭可以印證,領導力的削弱以及放棄一些角色和責任并不是美國所愿,是美國為了再次領先世界所做的階段性策略,美國的目標仍然是維持自己在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領導地位。
其次,美國全球領導力的削弱對于中國是機遇,也是挑戰。一方面,盛極而衰是歷史發展的規律,美國也很難從中逃脫。美國領導力的削弱使得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戰略空間有所拓展,能夠更多地以自己的實力、理念參與和引領國際和地區事務。中國特色大國外交將會獲得更大的空間,給世界留下更多的印記。但另一方面,美國領導力的削弱也使得美國在國際上更加傾向于采取單邊主義行動,在各項國際事務上,對中國采取的強硬措施將會繼續增加。在“美國優先”的口號下,雖然美國的領導力會有一定程度的削弱,但不排除這種策略能夠使美國暫時擺脫一些國際事務的羈絆,全力發展美國的原始“本力”,這對中國來說將是更大的壓力和競爭。
最后,國際政治將出現新的分化和重組,不確定性大大增加。國際格局或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美國以較大的動作改變了既往的很多內外政策,受到了世界各國不同程度的非議。很難說美國當前以自身利益為唯一衡量標準的保守、孤立、單邊的做法不會引起其他國家相應的政策調整甚至效仿。出于形勢變化和自身利益考慮,各國也可能較大地調整自身的內外政策,使國際關系出現新的分化和重組,國際政治的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大大增加了。
(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導,亞歐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區域與國別研究基地學術委員會主席;北京師范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吳賽對此文亦有貢獻)
【注: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絲綢之路經濟帶框架下的中俄全面合作研究”(項目編號:16ZDA040)的階段性成果】